予本淡者流

杂食,打架别打厨子

5.20完篇 7365字 剑三背景

约稿见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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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们消失在江湖,而他们的故事留在茶馆任人评说。


在万花谷的历史中,燕行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人物。

燕行舟此人,字衔柳,是药王孙思邈第三代传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在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出谷拯济苍生,更在那场天愁地惨的龙鸣渊之役中挽回了无数性命,而且本人容貌俊朗,飘逸出尘,几近被视若医仙。

而提到了燕行舟,就会想到那个和他携手终老的藏剑女子,叶染。

或许这么说并不合适,叶染和燕行舟、燕行舟和叶染,他们俩的名字已经紧密联系到了一起,提到其中一个,世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另一个,他们坚定长久的感情令人艳羡,亦令人传颂。


燕行舟也许是世人的神明,但不是叶染的。

他们俩是三生树下结红线、晴昼海里拜天地的情缘。



燕行舟原以为他一生都将掩于阴霾。

他脊背上的翅膀状胎记并不是表示他将扶摇直上的吉兆,反而让他从出生起就背负着不该承受的诅咒,恶毒的谣言猜忌一次又一次打压他,使他陷入尘泥,自卑落寞到骨子里。

  所幸天怜他燕行舟,得良师益友,拨云散雾;更得一生所爱,琴瑟相和。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西子湖畔山峦扑翠,岸边杨柳拂桥,桥上从清晨起就人声喧嚷,万物皆一洗被经年战火摧残的颓丧,怀着明媚的生气。

这是燕行舟看的第十遍西子花开谢,也是他出谷济世第十年。


去年春天,浩气盟与恶人谷之间长达三年的势力拉锯由天策府执旌的浩气盟大军重创恶人谷告终,恶人元气大伤退去,使受战火缭乱的百姓终于得以喘息。由于决战地点在龙鸣渊,此战便为“龙鸣渊之役”。


人来人往中,似乎只有燕行舟对美好春日的兴致不高,他站在一棵树下躲避日头,感叹到:“日光对我来说果然还是太过耀眼……唉……”

燕行舟原本对四季并没有明显的偏好,但近些年他确实对春天有着隐隐的期待。原因唯二,即与好友夏璟的春日品茶,以及夹着银杏叶的一纸鸿笺。

不过今年有些许特殊。

本该在初春就收到的信,现在也杳无音信。前几日与夏璟见面时,他的情缘苏清予又同他约下今日再见,说有故人来。

然而他燕行舟,半生茕茕,其实并无什么故人。如果实在要说,又跟苏清予有联系的,那就只有……那封未到的信的主人,叶染。

三年前,战火方起,藏剑山庄君子如风,大多参与了这场战役,匡时济世。彼时与他刚互通心意的染姑娘也在两年前去了中原主战场,说是要历练一番。


燕行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夏兄也好,苏姑娘也好,怎么两人都没来?果然等人这种事……”

他还在人群中搜寻青白色或者粉白色的身影,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模模糊糊,又骤然惊艳:“燕燕!”

一声呼唤穿过经年岁月,乘着和煦的春风,爬上燕行舟靛蓝的发丝。他听过这个声音,又何止听过,他在现实、在梦境听过千万遍,早已烂熟于心,甚至连叹息都可以辨出是否是她发出的。只是太久没有亲身听到,他一时无法作出反应——

燕行舟下意识转过身,然后看到了那个他所思所念的藏剑少女。

她两年前一去中原,风沙磨难没有令明珠蒙尘,反而使璞玉现世,大放异彩。她回来了,眼神多了几分透彻,眉眼也更加舒展,但此时笑着对他挥手,又好似她一直是燕行舟认识的那个小姑娘。

白金色衣裳配上腰间轻剑,金色发丝上别着一支燕子式样的发簪,她正提着裙摆向他奔来。


这一刻仿佛连吐息都是刻意。

燕行舟看着光影斑驳下向他而来的姑娘,金发蜿蜒成一条灿烂河流,衣袂摇曳灵动,周围喧闹突然都消失,行人面容模糊,他只能感受到他自己的心跳声和少女明媚的笑容。

直到叶染扑到他怀里,时间方又开始流动,除了她的一切才慢慢清晰起来。


“阿染……”燕行舟后知后觉地惊喜,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叶染同样回给他拥抱,双手在他腰后交握,她踮起脚在他唇边亲了一口,上半身后仰,笑盈盈地:“我回来了,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两个字?”

燕行舟白净的脸如她所愿地红了,他咳了一声,别开脸,但还是说道:“欢迎回来,阿染……嗯,衣服很漂亮,我也……很想你。”

叶染颇为自得,去牵燕行舟的手,拉他走上石桥,边走边道:“我们去临春楼,清予和居士已经在等了。都是我迷路,才让你等了这么久……”

燕行舟稍微垂了眼睫,显得眉目温柔:“我是无妨,已经等了十年八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叶染琢磨了片刻,一时会意,娇嗔着揉了一下燕行舟的指尖:“什么呀!”

燕行舟反握住她的手,低低笑了几声:“其实这一时半刻是更急的,我想见你太久。”低沉声音如凉夜箫声,雅润动听。


两人路走了没几步,光在耳鬓斯磨,没过多久,听见头顶一个声音悠悠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在路上怎么了呢,原来是小别胜新婚哪。”

抬头一看,苏清予抱着琴站在石桥最高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俩。

她未作掩饰,嚣张得不像一个被恶人谷通缉的人,燕行舟忍不住担心道:“呃,苏姑娘……你这样出现在闹市,没问题吗?”

她满不在乎道:“又有什么要紧,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过是打不过阿璟,被他捉住带回玉茗山庄了罢了~”

燕行舟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搞得无奈,不过她这一年确实没被人找麻烦,他无法反驳,一时无话。

苏清予并不在意,挥了挥手:“你们走快些吧,我等着开饭呢。我先走咯。”

她性子急,一向来去匆匆,两人也不介怀,又说了几句小话,靠在一处,依言加快了脚步,手指无声地慢慢交缠相扣。

燕行舟叹了口气,道:“当初你去得匆忙,没告诉我,到底为何一定要去中原?”

叶染长出一口气,轻快道:“我要变得更好,才能和燕燕比肩哪。”她在江南,在师兄和燕燕的庇护下不见风雨,一朝入江湖,才发觉自己的弱小天真。

燕行舟明白了她所想,温声道:“如此……能变强保护自己也是挺好的。”

叶染将头靠在他肩上,相依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


她如今是江湖上锋芒初露的裁风剑叶染,是藏剑山庄的叶二小姐,更是独属于燕行舟的阿染。


叶染想当初临行前,两人站在一匹骏马旁,她自欺欺人似地试图借高头大马掩护,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有些青涩地拥燕行舟入怀,借着闹市嘈杂红着脸踮起脚,半遮半掩地同心上人耳语:“燕燕,我要走了。你……哎,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记得想我!我很快回来!”说罢,等不及燕行舟回应,便羞得转身,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快,等燕行舟反应过来,留给他的只有滚滚烟尘和明黄色的背影。

燕行舟失笑,摇头道:“到底是小孩子……”

而叶染走出去老远,脸颊的热度还没退干净,她用稍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回想刚才自己说的话,彻底把脸捂住了。

“要想我怎么说得出口的啊啊啊……啊!要撞树了,吁、吁——!!”叶染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粗壮树干惊叫出声。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叶染出了城门。城外没了白墙黛瓦,只见天水成碧,一片春草盎然,让人心旷神怡,心中郁气也散去不少。


而今两年已过,她以为自己能从容地面对燕行舟,还能与他调笑几句,但她忘了燕行舟同样也长了两岁,两人所想相同,到头来还是半斤八两,不过到底还是都成长了些,亲亲抱抱已经坦然了许多,虽然根据友人苏某予判断,要到洞房花烛还得一段艰难的时日。


燕染二人到了临春楼,由小二领着上了二楼雅间,推开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只余两杯残茶,一张字条压在茶壶下,上面字体俊秀飘逸的是夏璟之语:

燕兄、叶姑娘,今日你们二人久别重逢,我和清予不过做牵线搭桥之人,不多做叨扰。不过之前清予嘴快,透露了苏姑娘回来的消息,望你的惊喜之情不曾减少。祝诸事顺遂,夏璟。

底下字稍小一些的是苏清予的: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故人,而且阿染能回来燕行舟肯定会高兴,又无伤大雅。总之燕行舟阿染你们好好聊,我们先走啦。予留。


两人聚首看完这类似拌嘴的留言,相视一笑,承了二人好意,携手坐下,点完了菜,叶染愉快地说起她这两年在中原的所见所闻。

中原没有青砖黛瓦红杏墙,有的是淡烟衰草,鸣沙落雁。

提到最多的,还是龙鸣渊之役。


苏清予也参与了龙鸣渊之役,以恶人谷的立场。她坐在海雕背上,带着三千精锐,挡在溃败欲走的恶人之前,和龙井居士对峙,剑拔弩张。

叶染当时离得远,不知道他们俩说了什么,只看到最后海雕飞到龙井居士身旁,苏清予跳下来,牵住他的手,朝恶人掷出纸伞,合着居士凌厉的琴音,伞面所过之处鲜血四溅。随后海雕带着二人离去,恶人失了领头四散而逃,苏清予从此作为叛徒高悬于恶人谷悬红之上,那场战争暂时告一段落。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半前。

燕行舟至此,才明白苏清予为何会被通缉。


苏清予并不是恶人谷的关键人物,但她出现的那个战役却是龙鸣渊之役的转折点,从那一次开始,恶人谷每况愈下,左支右绌,被浩气盟逼得节节败退,最终大败于龙鸣渊。

那一天,天策军将旌旗插在崖壁之上,落日染黄了藏剑姑娘从江南带来的银杏叶,撞在悬崖边上迸溅出火星,烧焦了旌旗的边角。

到了夜晚,流月高悬,叶染孤身一人坐在高处,俯视空无一人的荒原,还是落了几滴眼泪。泪珠滚落下山崖,寂静无声。

空余这海清河晏。


故事告一段落,叶染低头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不稳地道:“然后我就回来了。比起那些大英雄,我的故事实在没什么意思。”

燕行舟起初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插几句话,现在叶染说完,他才温柔地道:“阿染很厉害呀。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待两年,属实是不容易的事情。”他去碰叶染放在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握住,另一只手挽起她耳边垂落的头发,亲了亲她的耳朵,又轻轻道:“这两年你受的伤……还疼吗?”


叶染本就受当时情绪影响,才有些感伤,眼下思念之人就在身边,她很快就恢复常态,抬起头戏谑道:“燕哥哥医术卓绝,我自然是不疼啦。”

燕行舟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两人互通心意那天的话,莞尔一笑,回敬道:“当年你倒比现在害羞得多。”


当年翠歌青唱,谁家儿女诉情长。


藏剑山庄的叶染叶二小姐喜欢万花谷弟子燕行舟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幼时一瞥,燕行舟风姿卓绝,见之难忘。

又得知他天赋异禀,妙手回春,是谷中新秀,更仰慕之。


她的师兄时常说她大聪明没有,小聪明一堆,只有在同燕行舟的日常接触上,她颇为认同这一点。

既然燕行舟是个医师,那她要找他,自然是——

刀剑无眼,她时常负伤,此时便会乐颠颠地去找燕行舟医治。

医者仁心,燕行舟自然不会拒绝,并颇为心疼地看着她狰狞的伤口。


头几次,两人还生分,于是燕行舟还有些生涩,声音低弱:“叶小姐,等会可能有点疼,您可忍着些……哎,即使不想哭也不用强迫自己笑呀,真是比哭还难……不,没什么,叶小姐。”

后来,燕行舟都眼熟了这个藏剑小姑娘,又在叶染的强烈要求之下,改了对她的称呼:“阿染,又受伤了?诶,只是来找我聊天?也是可以的。”


春日承载了太多她和燕行舟的故事。

又是一日春光好,叶染闲来无事到医馆找燕行舟,看见他在后院喂鸟,鸟雀四散在庭院,蹦蹦跳跳,有的还停在了他的肩头。

叶染放轻脚步走过去,还是吓飞了他肩头的雀儿。

燕行舟回头朝她笑了笑:“来了啊,今日也无事?”

“嗯,哪有那么多事儿啊。”她寻了张凳子坐下,也抓了把稻谷去喂鸟,“鸟雀好像跟你格外亲近哎。”

“嗯,他们以前还说我是鸟妖,可能真的是吧。”燕行舟低垂着眉眼,笑容恬淡,但叶染止住了动作,敏锐地发觉了什么。

“他们?什么鸟妖?”

燕行舟自觉失言,稍微侧了侧脸,神色莫测:“没什么,是我失言了……”

“说嘛,燕燕,燕燕——!”少女拉长了语调,她觉得这是燕行舟重要的过去,是她不曾参与的过往。

一番软磨硬泡之下,燕行舟闭了闭眼,缓缓道:“我说了,阿染不要觉得我是个怪物。”

“怎么可能呢,燕燕你、你这么好——”叶染急了,他现在的样子,跟初遇那晚几乎相同。

是漠不关心的淡然,仿佛随时可以抽身而去。


于是在燕行舟低沉的嗓音下,铺开了一个满是血泪痛苦的故事。

燕行舟一出生,背后就有一个翅膀胎记,占据了他大半脊背。尘世中道这是精怪转世,他是一只鸟妖。他辗转流离,所幸遇到了风无仞——他的师父,于是入了万花谷,避世不出,又经夏璟劝慰,终于还是去江南看了看这人间。

入世者自苦,医人者自戮。


也还好他回到了人间,才能遇到叶染。


那一天,叶染从日上三竿待到秉烛掌灯。

燕行舟把他藏得最深的伤口掀开给叶染看,大抵也是期冀着她能抚慰自己的伤痛。

伤口久病不治,是会溃烂的。

而他闭口不提的心病,在每一个夜晚,被深重梦魇反复刮擦。


还好,叶染做到了。

她如此坚定地承认着自己。

燕行舟觉得自己头顶的阴云透出了一丝光亮——也许,是很久之前就已经丝丝缕缕潜入的光亮。


三年前,叶染轻车熟路地医馆的前堂,在后院看到一个粉白色的身影,看衣裙身形应该是个姑娘,蓬莱弟子独有的海雕温驯地蹲在石磨上,给了她一片阴凉。她坐在椅子上,抱着一把古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琴弦,调子破碎,显出百无聊赖之感。

再走近些,就看到抱琴者约摸双十年纪,披着的外袍不大合身,拨琴的手隐在袖子里,袖上叶色滚边随着手的动作翻出波浪,让琴发出低沉的杂音。再看外袍制式,同那长歌门玉茗山庄主的几近相同,头上的山茶花发饰在午后阳光下显得通透温润,张扬地昭示着两人的关系。

这是叶染第一次接触传闻中龙井居士脾气暴躁的情缘——蓬莱弟子苏清予。

苏清予听见脚步声,停了动作转头,神色恹恹,稍微挑了下眉,眯着眼打量着藏剑少女:“叶染,对吧?我是苏清予。”她摸了摸雪白海雕的背,站起来径直往外走,“要找燕行舟就跟我来。”


话语间满是专横霸道,不愧是恶人谷出来的人。

这是叶染的第一感受。

倒没想到苏清予熟了之后就变得那般跳脱。


海雕跟着她在低空盘旋,遮住了日头,她似乎在自言自语,语速较快:“今儿太阳毒,照得我眼睛疼,你可算来了。阿璟来找燕行舟品茶,结果他一直惦记着你,担心你找不到他,不肯应约。”

两人一路七弯八绕,到一个僻静水潭,远处瀑布飞溅,但水流至夏璟与燕行舟所坐之处已是水波不兴,唯余潺潺水声,杯盏叮当,一派宁静祥和。四周竹树环合,斑驳日光投在燕行舟身上,眼睫轻颤,曜芒跃动;长发顺垂,碎金流淌。

叶染呼吸一窒,这一幕和数年前那个夜晚何其相似。


璨璨星空下,皎皎明月间。

叶染随师兄拜访燕行舟的医馆,走过木质长廊,檐下风铃声清脆,是蝉鸣的伴歌。

有一间房门的开着的,柔和月光滑到长廊上,叶染顺着月光看去,却再也移不开眼了。

屋中燃着一盏琉璃小灯,一位美人倚坐在窗边,长发如瀑铺于地面,侧着头看不清面容,应是在赏月。只见得君子鸢肩,垂袖如羽翅,落裾如燕尾,当有如玉风骨。屈在膝上的手细长,在月色照耀下更显白净。

明明没看见模样,却自然而然觉得是美人了……为什么呢?

窗外紫藤花串串,随微风摇曳,在屋中地板投出重重叠叠的影子。


是幡动,还是心动?

谁道人间无谪仙——


忽然万籁俱寂,叶染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


她睁大了眼,又觉得美人身姿萧索,过于孤独。

他在望月,还是望如月般可望不可即之物?


如此公子只应见画,何以见人间?

何其有幸。


一切皆在须臾之间。

叶染想做些什么留以纪念,又不舍打破眼前这一幕,最终将此时藏于心间,沉默地收回视线,跟着师兄回到住处。


眼下沐浴在日光下的佳人与那时重合又分离。经年岁月并未在燕行舟身下留下刻痕,他依旧是翩翩公子,机巧若神,额间金色花钿精细,更添风貌。


与先前不同的是,在苏清予凑到夏璟旁边后,燕行舟侧过脸,看着叶染后弯起眉眼笑了:“阿染来了啊。”

在山庄里嚣张豪放的大小姐此时娇羞地把双手背在身后,屈起一条腿点了点地面:“嗯,来,来了。”

燕行舟点点头,又转头对夏璟道:“夏兄,我先行告辞了。阿染还有伤,我同她去取药。”

被打断品茶的龙井居士今日居然没有大发雷霆,点了点头,顺带还赠了一句话:“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燕兄,把握时机。”苏清予抱着龙井的一只胳膊笑着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们走了。”


“好,走吧,阿染。”燕行舟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把手递给她。

叶染怔怔地看着细腻白净的手掌,这双手她已经牵了七年。

但是还不够,她还想牵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苏清予不知何时拉着夏璟走了,悄无声息。

时光仿佛倒流,又回到那一刻——

周遭寂静无声,惟有她震颤激烈的心跳。

燕行舟就在她面前。

她日夜念之,渴望仰慕的人。


燕行舟歪头看她,伸出的手转而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叶染一激灵,回了神,讷讷道:“没什么……”她很快握住还在她头顶的那只手,“我们去取药吧!”

“嗯?嗯……”燕行舟略有疑惑地和叶染一道走去药房,“身上的伤可还疼了……”

“燕哥哥医术卓绝,已经不疼啦!”

燕行舟笑了笑:“那便好。哦,对了……今日苏姑娘带你来的这个地方,是我和夏兄平日清净之处,请不要告诉别人……”声音到末尾竟有些千回百转的意味,似是害羞了。

“我自然不会啦!”叶染应下,满心欢喜看着燕行舟微红的双颊。


取药出来,两人回了后院。他端出红泥小炉,倒水开始煎药。

白烟袅袅,药香四散,两人看着跳动的火焰,一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叶染鼓起勇气开口:“燕……”却听得燕行舟同时道:“阿染……”

两人皆是一惊,又是异口同声的“你先说”。

燕行舟咳了一声,拿蒲扇挡住了脸。

叶染哼唧了几声,语速极快地挤出一句话:“我喜欢燕哥哥!”

燕行舟显然愣了愣,他拿开蒲扇,直直地盯着她。

“什么?”

“就是那样,就是……”藏剑少女不愿再重复,低头去拨弄轻剑的剑穗。

燕行舟沉默了一瞬,笑了起来:“既然阿染对我坦诚相待,那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他把屏住呼吸异常紧张的叶染拉到走廊上,轻声念着他的入门誓言:“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想到以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幼童现在也有了所追求之物,燕行舟眉眼舒展,乌黑晶亮的眸子满是叶染的倒影。

“无欲无求?”叶染有些不明所以地焦急。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因为“无欲无求”四个字而垮下脸的小姑娘,抬臂振袖,捻了捻她的鬓发,继续说了下去。

“我自问原先我最大欲求不过消亡,可是阿染,我发现我现在更……渴求你。”

小姑娘的眼睛倏忽亮了,就是这样的一双眼,明艳如骄阳,驱散了罩于他头顶的阴影。

“追逐消亡的旅途也许不会停止,但现在,我能在你身侧稍作停留吗?”

仿佛做梦一般的情景竟在这样的时刻出现。

屋内药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节奏有致,让叶染想到了燕行舟总是这样不急不缓,一直包容着她,无端让人安心。她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脸笑了:“燕燕,我愿意!”

燕行舟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怔了一下,但十分乐意应下。

“离经易道,为你又何妨。”

此生所受所有曲折,只为了此时此刻。


瓷碟碰撞的声音在雅间里响起,叶染回神,面前菜已经上齐。

江南八味同湖光山色,风花雪月,总是相思。

她的情缘坐在她身旁,两人双手交扣,此刻便是佳期。


燕行舟与叶染初遇于黑夜,但从那刻起,他黯淡如黑夜的人生照进了一丝光亮,霸道又轻柔地护住他,粉碎了阴暗的恶言,点染了失色的人间。

现下,前路如日方升,青云万里,朝暮与岁月并往,燕染将一同行至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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